但是，并不尽然。因为，假期终了，我又去上学时，我看见几个学生聚在麦耶兰周围，交头接耳，带着嘲笑的神情望着我。我预感到要有祸事发生，果然，校长亲自上的第一节课一结束，我的债主就手拿着账本儿，恭恭敬敬地走到他面前，口若悬河地告了我一状。大家急欲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专心地听着，我坐在那儿好像坐在火炭上似的。校长愣了一下，把账本看了一遍，然后开始审问，麦耶兰在审问中极力争取主动。但校长命令他住口，要我说话。我恨不得一点都不说才好，既然非说不可，我就三言两语地略略叙说了一下；校长却突然喝道：“够啦！你们俩都是没出息的东西，非处罚不可！”他说着就向桌子上放着的操行簿走过去，给我们每人记了一过。麦耶兰惊慌地说：“可是，校长先生——”“住口！”校长一面说，一面拿起那个不祥的账本儿，把它撕得粉碎，说道：“要是听见你们对这件事再提过一个字，或是再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就把你们禁闭起来，当作两个不可救药的坏蛋来惩办。给我滚开！”
我在上以后的几节课的时间给我的仇敌写了一封信，向他保证逐渐还清我欠他的债，从现在起，我能节省下来的每一个克罗采都要交给他。我把这封信卷了个纸卷儿，从一个接一个的桌子底下传递给他，得到传递过来的答复是：立刻还清！不然，就别还！等到放学后，教师走了，那个恶魔便站在门口，四周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我要出去时，他挡住我的去路，喊道：“你们瞧瞧这个流氓！他这一个夏天老偷钱，骗取了我五个古顿三十个克罗采！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都来瞅瞅他的嘴脸！”——“好一个流氓，绿衣亨利！”这时从几方面发出了这样的叫嚣，我怒火中烧地喊道：“你自己就是流氓和骗子！”但是我的声音被淹没了，有五六个总想欺负人的坏孩子集合在麦耶兰周围，紧跟在我后面骂骂咧咧，一直到我回到家里为止。从此以后，这类事件几乎天天重演；麦耶兰募集了一帮人，组成了正式同盟军，无论走到哪儿，我都听见背后有某种喊叫的声音。这时我已经失掉了以前那种大言不惭的狂妄态度，又变得拙笨沉默了；这更使得我的迫害者的恶意和好嘲笑人的癖性变本加厉地发作起来，直到他们最后感到厌倦为止。这帮人都是自己已经干过某种坏事，或者只是等待时机去干坏事的家伙。奇怪的是，麦耶兰自己虽然少年老成，勤奋好学，却并不同性格和他相似的人接近，而总是同像我和那一帮人这样的一些轻率、狂妄、愚蠢的人为伍。而那些和我们年岁差不多的、为人稳重、品行端正的同学，现在却都出来反对他们对我蓄意迫害的行为，屡次保护我免于遭受袭击。他们一点都不使我觉得他们轻视我，或者对我不亲切，所以，我对其中不止一个我从前简直没有理会的人，如今都衷心怀着好感。最后，只有麦耶兰仍然对我怀恨在心而处于相当孤立的境地，但他的怨恨却因而更加强烈狂暴，我心里的和解的希望也已经消失净尽。我们在路上遇到时，我就故意向旁边看，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去；如果那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或者只有陌生的人在场，他就向我高声喊出一句恶毒的、表示恨得要死的话；如果还有熟人在场，他就低声嘟囔着这句话，只让我一个人听见。这时我恨他，大概也像他恨我那样厉害了；但是我总躲着他，唯恐和他决战的时刻到来。这样过了整整一年，秋天又到了，准备举行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我们届时可以尽情射击，所以一直在高兴地盼望着这一天到来。但是对我来说，一切共同欢乐的场面都是凄惨冰冷的，因为同时我的敌人也参加，而且常常离我很近。这次演习时，全军分成两队，一队要占据一个有树林的、陡峭的山头，一队要渡河，迂回过去，攻取这个山头。我属于进攻的一队，我的敌人属于防守的一队。我们这一队事先已经费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建筑了一个小小的桥头堡，把木桩削尖，打入地中，围成简单的木栅，同时，有几个人做木工，在浅水上搭起一座桥。现在我们就按照上级共同决定的计划，在大炮掩护下强渡，奋勇把敌人赶上山去。主力部队顺着一条盘陀路前进，同时，有一条拉得很长的散兵线，在灌木丛中扫荡，不怕任何险阻，一往无前地向前挺进。在散兵线上，是最开心的事，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事；各个兵士都展开肉搏战，受命退却的守军不肯后退一步，大家简直互相面对面地射击起来，由于狂热而忘掉了是在演习，不止一个人把枪的通条向对方扔去，从树木中间刺溜地飞来，亏得年轻人运气好，才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故；那位负责指挥散兵的老上士，也不得不用他的指挥杖向混战的两军中间打去，并且大骂一阵，来保持几分纪律。我在这条散兵线的一翼的末端，但我并没有我的伙伴们那种激昂的情绪，而只是心不在焉地向前进，怀着忧郁的心情不慌不忙地把子弹打出去，然后把枪重新装上子弹。不久，我就和其余的人失散了，来到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荒野的峡谷的半坡上，谷底有一道小溪潺潺地流着，谷中满都是郁郁葱葱的老枞树林。这时，天色阴沉了，一种阴郁而柔和的气氛笼罩在这一片风景上；从远方传来的枪炮声和鼓声衬得我的环境更加寂静，我停止脚步，靠在枪上休息，沉浸在一种半感伤、半倔强的情绪中，我在面对大自然时，常常忽然产生这种情绪，它是不幸者探索幸福何在的问题时所怀的情绪。这时，我听见近处有脚步声，接着就看见我的敌人，在这寂无一人的地方，顺着狭窄的山路走来；我心怦怦直跳，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向我放了一枪，枪打得那样近，一些火药颗粒都溅到我脸上了。我站着岿然不动，两眼紧盯着他；他又急忙把枪装上子弹，我一直还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这使他心里迷惑，怒火中烧，他自以为聪明，误认为我糊涂，天真老实，在这些想法大大冲昏了头脑的情况下，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正想重新把枪口瞄准我，说时迟，那时快，我扔下自己的武器，向他扑过去，夺了他的武器。我们马上扭在一起，怀着愤恨的情绪，一声不响地搏斗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双方互有胜负。他动作像猫一样敏捷，给我使绊儿，用大拇指按我的耳根台子，用手打我的太阳穴，用嘴咬我的手，千方百计地想把我打翻在地，要不是一股子闷气鼓舞着我支持下去，我早已败了十次了。我一声不吭地死抱住他不放，含着眼泪时时用拳头打他的脸，同时心里感到一种剧烈的痛苦，我确信，即使我活到很大的岁数，遭遇最不幸的事情，我也绝不会感到再比这更深的痛苦。最后，我们滑倒在布满地面的平滑的枞叶上，他倒在我身子底下，后脑勺子猛磕在枞树根上，磕得他张着两只手，一时动弹不得。我不觉立刻一跃而起，他也随即一跃而起；我们谁都没看谁一眼，就各自拿起自己的枪，离开了这个阴森的地方。我觉得，和从前的朋友进行这场仇恨极深的搏斗，使得我全身筋疲力尽，精神上和肉体上都留下了创伤和污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从分身开始证道请大家收藏：(m.211xs.org)从分身开始证道211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