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纭原本让自己闲适地倚靠在摆设了许多轻巧软枕的布面软榻上, 听见白引璋的问话之后，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态一扫而空。
她直起腰，将抱在怀里的翠绿软枕放在一旁。
“没有怎么回事。”
戚纭语气沉重地说道：“他是穆大人的亲传弟子。穆大人要致仕, 很可能会向官家提名他作为继任首相的人选。你知道, 前任的提名在竞争官职的时候是很有力的筹码之一。”
即将致仕的穆大人当然不能指定继任人选，否则首相之位迟早变成第二个父死子继的皇位。但作为一个在位十二年来无功无过、为人忠厚、从不得罪人的老好人，穆大人的推荐还是有那么几分力量的。
“提名了又怎么样。”
白引璋语带讥嘲地说道：“你们内阁换首相，难道容得那个病秧子横插一脚？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罢了。”
“是啊, 只是个形式。”
戚纭自嘲地一笑：“我连这个形式都没有呢。”
白引璋转了转火焰上炙烤着的肉类，观其色泽, 应该是熟了：“好了, 你尝尝看。”
她拿起一根用赤红色木枝穿着的肉串递给戚纭。
那些肉已经被手艺精湛的厨师预先腌制过, 味道不会差。丰富的油脂滋滋作响, 散发出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焦香。
戚纭却迟疑了一瞬, 有些不确定地问白引璋：“你上回下厨是什么时候？”
和出身贫寒的自己与萧明达不同，白引璋从小就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 这辈子做过的最复杂的手工活就是纳鞋底。至于厨房，应该是从来就没有下过。
白引璋微笑：“别怕，这个简单得很, 连千金都能烤熟，还把同学请回家里, 大家一起边烤边吃，亲亲热热的。”
千金是白引璋唯一的女儿, 今年十五岁, 大名叫做白珊珊, 小名千金。她在白家开办的中学里读书, 将来的生活轨迹已经肉眼可见了——中学读完了读大学, 大学读完了回到家里，凭借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在母亲手底下从经理人做起，一点一点地接管白家庞大的财富帝国。
白引璋本人没有读过大学，面对如今日新月异的差分机时代，深感知识的重要性。否则，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原本是不会将子女送出去读学校的——在家里延请名师大儒，读几年圣贤书就行了。
将来能科举就科举，不能科举就回家打理生意。反正就是些低买高卖的手段，跟着老管事跑几次远商，傻子都能学会。
在几十年前，做生意赚钱不需要知识，不需要大学文凭，只需要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人际关系、老道经验，以及足够多的本钱。
但在差分机时代，一切都不同了。
白引璋偶尔会想，如果时光倒流回十六年前，回到她十八岁那年，她刚刚失去父母的那年，她还会不会坚持曾经的决定，放弃和萧明达、戚纭一起进入大学的机会，回家接管因父母之死乱成一团的家族产业？
而无论她被那些差分机操作员们晦涩难懂的报告弄得多么头痛欲裂，多么后悔没有趁着年轻多学一些新潮的知识，以至于三十好几了还要半夜捧着说明手册学习怎么和这个大家伙打交道，了解它能如何地使自己遍布整个已知世界的、人力无法清算的财富再增长上几个量级，她的答案，都和十八岁时的自己一样。
她要回来，回到白家，守住自己应得的东西。
否则，此时的她根本就没有为了学习如何操作差分机而头痛的资格。她只能在西北某处富丽堂皇、红墙碧瓦的宅邸里，相夫教子，做一个温柔和顺的贤妻良母。
思及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幸好她当时足够果断，生下了千金，打消了西北那户人家的少主迎娶她的念头。
即使是在十几年后的现在，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和一个生下了父不详的孩子的女人结婚的，何况那时候。
十几年来，千金给她带来了不少的烦恼，也带来了更多的快乐……
想到此时正在申城某所学校里上学的女儿，白引璋微微一笑。
她将烤好的肉串递到戚纭的嘴边，不停地催促她尝一尝。
自从做了母亲之后，她就很乐意催促别人吃东西。看见别人大口大口地进食，能够给她带来满足的快乐。
耐不住催促，戚纭小心翼翼地接过肉串，轻轻咬了一口，见果然熟了，就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白家的财富被白引璋运用得很妥帖。或者不如说，白引璋总是能用她的财富买到足够多的奢侈享受。
飞快地吃完整串烤肉，不等戚纭开口索要，白引璋又殷切地递了几串过来。怕她油腻，还从一旁摆放着洁白碎冰的缠丝玛瑙盘子里捻起一颗新鲜的荔枝，剥开赤红色的外皮和乳白色的薄膜，将散发着芬芳的果肉喂给戚纭：“来，解解腻。”
戚纭探头吃了，又说：“只有你这里吃到的荔枝最鲜美。别处得的都带着一股涩味儿。”
白引璋掩唇轻笑：“时微也这么说。说毕业之后去了新洲，就再没吃着过一回荔枝。这次回来可馋坏了，在申城住的那几天，天天都要吃。”
笑容又淡了淡：“也不知道去了扬州，还有人给她剥荔枝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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