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坚持下去，直到黄昏时分，疲劳、寒冷、各方面感到衰弱，这种种情况都变本加厉了，当时我心里想，反正谈不到什么死亡或者毁灭，这次糟糕的冒险只不过是身体吃苦头，根本没什么不得了的，只是由于心里有了这种气愤的想法，才使我免于精神上垮台。我又鼓起勇气，重新振作起来。
我终于走出了森林，只见前面是一道宽广的山谷，谷里似乎是领主的巨大庄园，因为这里所见的不是森林，而是美丽的园林观赏树木围绕着鳞次栉比的屋顶群，再远一些就是个疏散的村落，分布在一片片的田地和牧场之间。我眼前是一座小教堂，教堂所有的门都开着。
我走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已经相当昏暗，长明灯像一颗暗淡发红的星似的在圣坛上悬空摇荡。这座教堂显然是很古老的，有的窗子还嵌着彩画玻璃，墙壁和地面上都布满墓碑和纪念物。
“我要在这儿过夜，”我自言自语地说，“在这座庙宇的保护下休息！”
我坐在教士听忏悔的放着厚垫子的橱形座位上，正要拉上帘子，以便赶快睡着，忽然一只手把这绿绸子帘子拉住，原来教堂司事穿着软底便鞋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来着，这时他站在我面前说：
“莫非你想在这里过夜吗，好朋友？你是不能在这儿逗留的！”
“为什么不能？”我说。
“因为我立刻就要关教堂门啦！你就出去吧！”教堂司事回答说。
“我不能走，”我说道，“让我坐在这儿吧，只坐几个钟头，圣母不会为这个怪你的！”
“现在立刻就走！”他喊道，“你绝对不能在这儿逗留！”
我就凄凄惨惨地溜出教堂，那个警惕性很高的教堂司事开始锁门。现在我站在墓地上，这个墓地像一个管理得很好的花园；每个坟墓都单独或者和其他的坟墓一起形成一个花坛，布局不拘一格；特别是那些小小的儿童坟墓布局非常可爱，有的三五成群集合在岛屿般的草地上，有的孤独地隐蔽在一棵树下的幽静的角落里，有的夹在老人的坟墓中间，好像孩子把身子贴在母亲的围裙上左右不离似的。路都是石头子儿铺成的，用耙子耙得干干净净，路边并没有界墙，一条条都通到一座园林中枫树、榆树和梣树的幽暗的树荫下消失了。雨已经小了，但仍然下着密密麻麻的雨点，同时西方天空上挂着一道火红的晚霞，微弱的霞光投射到墓碑上。我不知不觉地就坐在那些坟墓当中的一个长凳上了。
这时从树荫深处走出一个苗条的女性来，她迈着快速的步子，头上又多又黑的发卷迎风飘荡，一只手在胸前拢住披肩，一只手拿着一把轻巧的伞，伞却没有撑开。这个非常可爱的人物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在那些坟墓中间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注意地查看坟墓上面的植物是否受到风雨的损害，她有时蹲下，把轻巧的伞扔在石头子儿路上，把一棵迎风摇曳的晚玫瑰重新绑好，或者用一把明晃晃的小剪子剪下一朵翠菊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然后匆匆忙忙继续走去。我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看到了这个倩影在我面前飘然而过，我没有来得及细想，那个教堂司事就又出现了。
“这里你也不能待下去，好朋友！”他又对我说，“这个墓地可说是属于领主的园林之列，不许任何陌生人夜间在这里游逛。”
我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只是毫无办法地向前呆望着，因为我简直下不定决心站起来。
“怎么啦，难道你没有听见？千万站起来吧！”他用稍微大些的声音喊道，一面摇撼我的肩膀，好像人们想唤醒一个在饭馆里的长凳子上睡着了的人似的。
这时那位小姐来到我们附近，停止了她的逍遥自在的脚步，以便从旁观看这场纠纷。她的好奇心的表现是那样天真可爱，就我在暮色苍茫中所见到的而言，她的眼睛是那样美，她显示出来的是那样坦率自然的友好态度，使得我一时又精神振奋，便立起来，手拿着帽子站在她面前。但是当她注视着我的湿透的、弄脏了的服装时，我却难为情地拿眼睛往下看。
在这同时，她对教堂司事说：“这个人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啊？”
“哎，仁慈的小姐！”教堂司事回答说，“天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他硬要在这里睡觉；这反正是不行的，如果他是个可怜的流浪汉，那他到村里随便一个草棚里去睡，肯定更妥当些！”
那位小姐转脸向着我，带着和蔼可亲的表情说：“您到底为什么要在这儿睡觉呢？您就这样热爱死去的人们吗？”
“啊，我的小姐，”我抬起眼睛看着她，回答说，“我把死去的人们看成大地的真正主人和房东，他们并不拒绝任何疲倦的人在这里休息；但是据我看来，他们是没有什么势力的，他们的心意也被那些在他们头上行走的人随心所欲地加以解释！”
“您可不要说，”小姐微笑着说，“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比死去的人们心肠坏呀！只要您肯先稍稍证明一下您的身份，讲一讲您的情况，您就一定会发现，我们这些活人也还是差强人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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