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对这位教师越尊敬，就越热心地努力设法恢复自己所热爱的、确信自来就具有的，并且勇敢行使的意志自由。从那时保存到今天的很少的旧物中，有个小小的习字本。本子里有一些匆忙记录下来的感想，现在重读这几页用铅笔写的感想，心里比过去谦虚谨慎，但依然有所感动：
“引起我的反感的或者说使我觉得可怕的，并不是教授否定意志自由这件事本身。有一句俗话说，人们不仅要会破坏，还要会建设；懒散、肤浅的人们，碰到甄别优劣的活动而感到不快时，总要搬出这句俗话来。这句俗话用来对付草率的判断或者用来对付从愚蠢的癖性出发作出的否定，是适当的；但它用在其他的场合，就毫无意义。因为，人们并不总是为了重新建设，才去破坏；恰恰相反，为了让光和空气得到畅通无阻的空间，才故意去破坏，凡是去掉了障碍物的地方，光和空气就自动流进来。如果人们正视事物，以公正的态度对待事物，那么任何事物都不是消极的，一切事物都是积极的，我们姑且用这句老生常谈的话来说。”
即使意志自由在人类的低级阶段和个别没有教养的人身上并不存在，但只要这个问题一出现，意志自由就一定会出现和发展；伏尔泰[1]有句俏皮话：“要是没有上帝，人一定会创造出个上帝来的！”如果这句话与其说是一句“积极的”好话，毋宁说是一句渎神的话，那么，意志自由的问题就不是这样了，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可以根据人的义务和权利说：让我们来创造这种自由，把它传播到世界上去吧！
把自由意志比拟作马术训练场是最恰当不过的。马术训练场的地面就是需要以正当的方式度过的现世生活，同时也可以说是物质的牢固基础。良种的、经过训练的马就是特殊的、而依然还是物质的器官，马背上的骑手就是人的善良的意志，这种意志力图控制所乘的马，使自己成为自由意志，从而以更高贵的方式从那粗糙的路面上走过。最后，脚穿高筒靴子、手拿鞭子的马术教练就是道德法则，这道德法则却完全建立在马的性质和形态的基础上，没有马，道德法则就根本不存在。但是，如果马可以走的地面不存在，马就成为怪物了，这个链圈的各个链环都是互相制约的，没有一个链环能够脱离其他链环而存在，只有物质的地面是例外，不管上面是否有人骑马走过，它都照样存在。虽然如此，学习马术的学生还是有优劣之分，这不仅要看身体能力如何，主要还取决于能否坚决集中精神。我们偶然遇到的任何一个骑兵联队，都证明这一点。成群的士兵学习马术，用较大的还是较小的注意力，是没有选择的自由的，只是通过铁一般的纪律，才使他们习惯于鞍马生活。这些士兵都几乎是同样可靠的骑手，没有特别出人头地的，也没有落在人家后面的；为了使常规惯例的生活更加圆满，习惯于排成密集队伍的军马总助骑手们一半之力；万一骑手有疏忽的地方，作为他的器官的军马就自发地去做。只有当这种强制和惯例，这种大队人马训练的严酷的必要性不复存在时，也就是说，在值得赞美的军官团里，才有所谓良好的骑手，较差的骑手和优秀的骑手；因为这些优秀的骑手有能力或多或少地超过要求的标准，做出成绩。士兵在激战中，在无法逃避的危险和困境中，本能地、无意识地表现出的卓越的技术和大胆的行为，例如骑着马跳出很远，军官天天都作为自己的娱乐，根据个人的自由意志来练，可以说是从理论上来练；然而，决不能说，军官因为这样就是全能的骑手，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力量，不会落马，或者不会被自己的太难驾驭的坐骑拖到另一条路上，跟他自己想走的那条完全不同。
另打一个譬喻吧：难道舵手因为偶然的风暴可能使自己离开航线漂流，因为自己航行要靠顺风，因为船不好，因为有料想不到的暗礁，因为北极星被云雾遮上，因为阴天看不见太阳，就说：“没有掌舵的技术！”而不想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到达预定的目的地吗？
不，这千百个互相关联的条件冷酷无情但又首尾一致，这一事实正应该促使我们不放弃我们的目的，至少要争得能笔直地穿过汹涌急剧的河流的游泳能手的荣誉。只有两种人不能到达彼岸：一种是不相信自己有这种力量，另一种是扬言自己根本不用游泳，而要飞行，只是还等着自己高兴飞的时候再飞。
是的，这些事物中孕育着的责任感正在跳动，使宁静的心灵如镜的水面漾起涟漪：正当的自由意志问题的提出，同时又是存在自由意志的理由和自由意志的实现，谁一提出这个问题，谁就已经担负起从道德上肯定自由意志存在的责任啦！
我记得，这些话是八月间在公园里一个偏僻的地方写下来的。当时并没有完全被这些话的严重性压倒，写完后，就悠闲自在地继续散步，来到野玫瑰栽成的篱笆旁边，野玫瑰丛的空隙中悬挂着许许多多的蜘蛛所结的蛛网。那些蜘蛛是一种小小的、黄色的花园蜘蛛，它们似乎正在这里建立殖民地，个个都在警醒地活动着。有的安安静静地趴在自己的艺术品——蛛网当中，聚精会神地等着捕捉猎物。有的安详地在网丝上爬来爬去，到处修补损坏的地方，有的怀着敌意监视着坏邻居。因为，每个蜘蛛网旁边都趴着一些同样颜色的、但身体很瘦的蜘蛛，它们隐藏在叶子里，自己不结网，专想掠夺这些勤劳的艺术家的收获。一阵微风吹动玫瑰丛，这些殖民者的空中城市随着摇晃起来，结果，普遍的自然法则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也引起了激情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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