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已经没有女客来了，我们就到门前，重新排成一行，去迎接一眼望不到边的一大群老成持重的男客，他们在等着和我们按照同样的习俗握手。他们的动作比起他们的太太、女儿、姐妹的动作来，诚然非常简短迅速，但他们却像用铁匠使用铁钳和老虎钳似的，用他们那有老茧的、又粗又硬的手来和我握手，我想，我的手从这些褐色皮肤的农夫的铁拳中缩回来时，再也不是完好无损的了。
棺材终于摇摇晃晃地从我们面前抬过去，妇女们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男人们带着深思和困惑的表情，低头看着地。牧师也出现了，显示出他的尊严。我恍恍惚惚，不知道怎么自己最后就作为执绋的漫长的行列的排头来到了墓地，后来又来到了挤满了本教区教友的、阴凉的教堂中。我惊奇地、聚精会神地听着牧师在说教坛上宣布祖母娘家的姓氏、她的家庭出身、年龄、生活经历以及对她的颂词，最后大家唱赎罪歌和安魂曲时，我也诚心诚意地和大家一起合唱。但我一听见教堂门外有铁锹的响声，我就从人群里挤出去来看墓穴。朴素的棺材已经放在墓穴里了，有许多人站在周围哭，土块落在棺材盖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渐渐把棺材埋上了。我惊讶地望了望墓穴里，觉得很陌生、很奇怪，我也觉得埋葬在土中的死者很陌生，没有为她落一滴眼泪。只有当我想起她是我父亲的生身母亲，想起我母亲有朝一日也要被埋在土里，我才又体会到我和这个坟墓的关系，才体会到“一代过去，一代又来！”[1]这句话的意义。
送葬的人当中被邀请吃饭的客人们又回到丧家，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摆上了招待送葬的客人的宴席。大家入席时，按照这里的习俗，宴会的最初阶段按照惯例要有多少道菜都是硬性规定的，我勉强忍受了足足两个小时，始终没能和任何人交谈。我顺着长餐桌望去，想看看也出席这次宴会的小学教师和他女儿坐在哪里，可是没有找到他们，他们想必是在隔壁房间里。
起初大家说话是谨慎有分寸的，吃饭也是规规矩矩地吃。农夫们身子靠着椅子或者靠着墙壁，直挺挺地坐着，离开桌子有相当大的距离，手拿着叉子的末端，郑重其事地伸出胳膊去叉肉片。他们就这样经过长途运输把食物送到嘴边，他们喝酒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规规矩矩地喝，但是喝得次数很多。女侍者双手捧着宽大的锡钵，举到和自己的脸一般齐的高度，迈着阅兵式的步伐，腰部大摇大摆，扭来扭去，把菜端过来。每逢她们把端来的菜摆在桌子上时，坐得距离最近的两位客人都要举杯争先请她们喝酒，每人至少也要向她们耳语，说两句俏皮话；女侍者从每人的杯子里喝一小口，对于这个礼节的举行多少有些满意，然后退场，这场小小的竞．争就此结束。
过了漫长的两小时以后，客人们当中那些比较粗豪的人把身子越来越凑近桌子，把胳膊放在桌子上，现在菜才开始吃得勤了，酒也一气一气地开怀畅饮起来。那些比较稳重的人们谈话的声音高起来了，他们把椅子挪得彼此更靠近些，他们的交谈逐渐转变成一种有节制的欢乐。这种欢乐和平常的轻松愉快的情绪不同，它们具有一种象征的意义，表示以乐天知命的态度来对待有生必有死的自然规律，同时又表示坚持活人的权利来对抗死神。
我终于得到机会离开座位到各个房间走走。在隔壁房间里我看见安娜挨着她父亲坐在一张较小的桌子旁边，她父亲在几个聪明人和虔诚笃信的人当中，正以绝妙的方式实现用聪明的乐天知命的态度来对待不可避免的事物。他向几个上了年岁的妇女献殷勤，还会对她们每一个人说她在三十年前喜欢听的话；她们为报答他的好意而奉承小安娜，赞美她的风度礼貌，并且说老人家有福气。我也加入到这一群人当中，坐在安娜旁边，听老人们的安详的话。我们俩这时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在倾听老年人讲话的同时，我们还同用一个碗吃了一小顿饭，合饮了一杯葡萄酒。
从我们头顶上忽然传来低沉的和清脆的乐声。小提琴、低音提琴和单簧管开始演奏起来，一只号角无尽无休地发出沉闷的声音。在座的客人当中一些矍铄的人都站起来，向宽敞的屋顶上的房间走去，这时，小学教师说：“这样看来，还是要跳舞的呀？我寻思这个风俗终于废除了；毫无疑问，这一带也只有这个村子有时候还照这个风俗行事！我是尊重古老的事物的，但并非一切所谓古老的事物都是值得尊重和有益处的呀！不过，孩子们，为的是以后你们还能把这种风俗作为谈话的资料，你们还是可以在旁边观看一下跳舞；因为办丧事时举行跳舞会这种风俗，看来终究是要废除的！”
我们立刻飞快地跑出去，只见门廊里和通往楼上去的楼梯上许多人排成了一队，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因为单个儿不许上楼。所以我也拉着安娜的手，站到队里去，这个跳舞的队伍在乐师们指挥下，开始动作起来。乐队奏出一支拙劣的丧礼进行曲，我们大家按照进行曲的节拍，在变成了跳舞厅的屋顶房间里绕了三周，然后排列成一个大圈子。紧接着就有七对舞伴走到圈子中央，做出难度高的跳跃、跪下和互相穿插的动作，表演了一场具有七种舞步的缓慢的老式舞蹈，博得了响亮的掌声。这个表演持续了适当长的时间以后，丧家的主人就来了，在一排一排的客人中间走了一遍，感谢他们前来吊唁，大家还看见他到处凑近年轻小伙子们的耳朵小声说，不要为这件丧事过于伤心，现在让他一个人忍受这种痛苦好了，他倒想劝青年人现在就重新享受生活的乐趣。说了这番话，他就又低着头，徐步离开这里，走下楼梯，仿佛一直向冥府走去似的。这时，音乐却忽然转变成一支快活的、四分之二拍的轻快横步舞曲，年岁较大的人们退出了舞场，青年人欢呼着冲过去，踩得地板咚咚直响。安娜和我还一直手拉着手，惊奇地站在窗子前面，注视着人们像着了魔似的疯狂旋转的场面。我们看见村里其余的青年人都被提琴的声音引到街上来了；姑娘们站立在大门口，由男孩子们把她们请上楼去，她们跳完一场舞后，就有权从窗口把留在楼下的小伙子们叫上楼来。人们运来了葡萄酒，在屋顶上的每个角落里都设了小酒场，不久，大家便都融合成一片喧嚣的、狂欢的旋涡，因为这天是普通的工作日，村子周围远处近处的田地里，人们都正在照常安安静静地劳动，这种喧闹的狂欢场面便显得更加特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从分身开始证道请大家收藏：(m.211xs.org)从分身开始证道211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