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靠近窗子站着，想在那些阳光杲杲的屋顶，重叠的山峦和辽远的天空寻找一些引人入胜的地方，以便忘掉背后这间使我内疚于心的屋子，忽然听见母亲用不同于寻常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转身一看，只见她站在桌边，桌子上放着已经打开的匣子，匣子底儿上只剩下两三个银币。
她用严厉的、悲哀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看一看这个匣子里面！”我偷眼看了一下，这是我好久以来第一次重新看到这个遭受我掠夺的小匣子那久已为我所熟识的内部。它向我张着大嘴，好像责备我似的。“这样看来，”母亲继续说，“我很不乐意听到的那些话，难道就是真实的不成？我自信有个品行端正的好儿子，我这个坚定不移的信念，难道真已证明是惨痛地破灭了不成？”我站在那儿一声不吭，眼睛盯着一个角落。不幸和毁灭的感觉，以通常只有在漫长的、丰富的人生中才能见到的那样强烈有力的程度，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但这片乌云中已经闪出可爱的、预示和解与解脱的电光。母亲注视我的真实情况的那种毫无隔阂的目光，开始驱除一直压在我身上的梦魇。她的严厉的眼睛使我受惠无穷，给我解除了痛苦，我在这一瞬间对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爱，这种爱照彻我的悔恨心，使它简直变成了幸福的胜利感，而我母亲这时却仍然沉浸在悲哀的情绪中，保持着严厉的态度。这是因为我所犯的错误的性质打中了她最敏感的方面，可以说是打中了她的命根子：一方面是她对于自己的有宗教基础的正直所怀有的天真的、盲目的自信心，另一方面是她那同样有宗教基础的节俭精神和坚定不移的生活态度。她并不是一看见钱就喜欢；除了必要，她从来不查看一下她的现款；但是，当她把钱拿在手里去换生活必需品时，每一个古顿的货币都简直是命运的神圣象征。因此，现在她忧虑忡忡，心情沉重，远远超过我如果犯了任何别种过错的场合。她仿佛为了硬要使自己确信事实与此相反似的，把一切事情都恰如其分地、清清楚楚地摆给我听，然后一再追问：“这些确实是事实吗？你说！”我随即简短地说出了一个“是”字，不禁泪如泉涌，却没有放声大哭起来；因为这时我已经完全获得精神上的解放，简直可以说是心情愉悦了。
母亲深有感触地一面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面说：“你要是不肯坚决改过自新，永不再犯，那我可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结果！”说着就把匣子重新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把开抽屉的钥匙放在原来的地方。
“你要知道，”她说，“假如当初你已经把你那点钱都花光了的话，我不晓得，你会不会接着也拿我那些辛辛苦苦节省下来的钱；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为了防备你拿，就把钱锁起来，这对我来说，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还像从前那样，把钥匙插在这里，看你是否自觉自愿地改过自新；因为除此以外，什么都无济于事，结果我们俩早一点还是迟一点倒霉，那还不是一样！”
接着，一个星期的假期恰好开始了；我自动留在家里不出门，走遍各个角落，在这些角落里，我重新获得了往日的宁静和安闲。我极其沉默和悲哀，尤其是因为母亲依然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直不和我说句知心话。最悲哀的是吃饭的时候，我们俩坐在小饭桌旁边，我一句话都不敢讲，也可以说不想讲，因为我感到，这种悲哀本身是必要的，甚至还陶醉于这种悲哀中，而我母亲却坐在那儿凝神沉思，时时抑制自己，不发出叹息的声音。
注释：
[1]瑞士旧时的银币名。
[2]德国和奥匈帝国辅币，约合160古顿或l90塔勒。
[3]德国辅币，为1100马克。
[4]指上帝为了试验亚伯拉罕的忠诚，命令他把他的儿子以撒献为燔祭的故事。见《旧约·创世记》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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