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约同一时间，布鲁诺坐在大格雷特内克区自家房子的阳台上的一张长椅里，心情舒畅，平静自足，这种感觉对他而言相当的新鲜而悦人。这天早上杰勒德一直在附近徘徊窥探，但布鲁诺保持着镇静和礼貌，看着杰勒德和他的小手下吃了些午餐，现在杰勒德已离去，他对自己的行为深以为傲。他绝不能再让杰勒德像昨天那样惹他心情沮丧了，因为那样他会变得口无遮拦而犯下错误。当然，笨的人是杰勒德。如果他昨天态度好一点，他可能会合作些。合作？布鲁诺放声大笑。他说合作是什么意思？他在做什么呀？骗自己吗？
头上一只鸟儿不停地叫着“特卫都弟[17]？”，并自己回答“特卫都登[18]！”布鲁诺翘首以望。他母亲会知道那是哪一种鸟的。他的视线调向微带黄褐色的草坪、白色的水泥墙以及正开始萌芽的山茱萸。这天下午他发现自己对自然挺有兴趣的。下午有一张二万元面额的支票送到母亲手中。当保险公司的人不再大声嚷嚷，律师们删掉所有的官样文章之时，还会送来更多的支票。午餐时，他和他母亲谈起意大利卡布里岛的事，只是粗略提及，但他知道他们会成行。而今晚，他们将首次外出进餐，地点是在离大格雷特内克区的不远处，下了高速公路的一个隐秘的小地方，那是一家他们最爱去的餐厅。他以前不喜欢大自然。现在他既然拥有了草地绿树，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不经意地翻阅摆在腿上的通讯录。他是今天早上找到的，记不得在圣菲时是否曾把它带在身上，而他想要在杰勒德找到它之前，确认其中没有记载任何有关盖伊的事。而且既然有了资本，他当然有一大堆的人要再拜访一下。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铅笔，在P字开头的那一页记下：
汤米·潘迪尼
76街西232号
又在S字开头的那一页记下：
“思利奇”
救生站
地狱大门大桥
给杰勒德一些神秘人物调查调查。
丹，八点十五分，阿斯特旅馆。他在本子后面发现这项备忘，却想不起丹是谁了。六月一日前，向队长要钱。下一页文字让他微微打了个寒战：买给盖伊的东西花了二十五块。他把这张打了孔的纸撕了下来。那条买给盖伊的圣菲皮带。他为什么正好记下了这件事呢？在某个无聊的时刻里——
杰勒德的黑色大汽车噗噗开进车道。
布鲁诺强迫自己端坐在椅子上，继续检查完记事内容，然后把通讯录偷偷放进口袋里，又把撕下来的纸塞进嘴巴里。杰勒德嘴里叼着雪茄，晃动着胳膊，大步跨上石板。
“有新发现吗？”布鲁诺问。
“只有一两点。”杰勒德进门扫视一番，从房间的角落越过草坪，再到灰泥墙，仿佛在重新估计凶手所走过的路程。
布鲁诺不经意地嚼着嘴内的那张小纸，仿佛在嚼口香糖似的。“能透漏一点吗？”他问。越过杰勒德的肩膀，他看见他的手下正坐在汽车的驾驶座上，透过帽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家伙的样子真是阴险至极，布鲁诺心想。
“比方说凶手并未回到镇上一事。他差不多是沿着这个方向走的，”杰勒德做手势的模样像是个乡下小店店主指着外面的马路一样，又放下整个手臂，“他穿过那边的树林走捷径，必定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发现了这些。”
布鲁诺起身看了一下那双紫色手套的碎片，以及一小片像是盖伊的深蓝色外套的碎布。
“天啊！你肯定这些是凶手身上的东西？”
“完全有理由肯定。一个是大衣碎片，另一个——大概是手套碎片吧。”
“或者是围巾碎片。”
“不是，有一些缝合线。”杰勒德用有黑斑的滚圆的食指戳了一下。
“手套挺花哨的。”
“是女用手套。”杰勒德抬头眨了一下眼睛。
布鲁诺乐得嘻嘻一笑，又悔悟般收回笑脸。
“我起初以为他是职业杀手，”杰勒德叹了一口气，“他肯定很熟悉这房子，但我觉得职业杀手不该失去理智，在逃走时穿过那些树林。”
“嗯——”布鲁诺饶有兴味地听着。
“并且他知道正确的路线。正确的路线就在十码开外。”
“何以见得？”
“因为这整件事是经过仔细筹划的，查尔斯。后门上的坏锁，放在围墙那边的牛奶木条板箱——”
布鲁诺默不作声。赫伯特已经告诉杰勒德，是他，布鲁诺，弄坏了那道门锁。赫伯特大概也告诉了他，是他把牛奶木条板箱放在那儿的了。
“紫色手套！”杰勒德咯咯笑着，欢快的样子一如布鲁诺以前见他咯咯笑一般，“只要能去掉物体上的指纹，什么颜色又有什么关系呢，呃？”
“是啊。”布鲁诺说。
杰勒德跨过阳台之门，走进房间里。
布鲁诺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走进来。杰勒德走回厨房，布鲁诺则爬上楼去，把通讯录抛到床上，然后下楼到了走廊。他父亲房间里大敞的房门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刚刚才得知他父亲已经死了。是房门保持的悬开状态让他有此感觉的，他心想，就像衬衣下摆伸在外面一般，就像守卫松懈了一般，如果队长还活着，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布鲁诺皱皱眉，然后上前迅速关上了房门，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和探员们用脚摩擦过的地毯，也看不到书桌上得之不义的档案架，还有那本摊开着、仿佛在等他父亲签名的支票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母亲的房门。她正躺在床上，粉红色的缎被拉盖到下颌处，头转向房间内侧，两眼睁开，和她自周六夜里以来的睡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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